虞荼错梦红尘散人

第283章 荒祠月下擒王奎,黑鹰令牌牵北记

紫彦城郊外的夜雾裹着暮春的凉意,漫过坑洼的土路,将沿途的矮树、荒草都晕成了淡墨色。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,洒在蜿蜒的路上,像铺了层碎银,风掠过草叶的“沙沙”声,混着远处村落隐约的犬吠,倒让这夜多了几分寻常的静谧。

土路尽头,一匹乌骓马正慢悠悠地踱着步,马蹄踏在碎石上,发出“笃笃”的轻响,节奏舒缓得像在踏碎夜的沉寂。马背上的人穿着玄色劲装,衣摆随马身起伏轻轻晃动,腰间银鹰带扣在月光下偶尔闪过一点冷光,那光不是寻常金属的亮,是淬了寒意的锐,却被此刻慢悠悠的姿态掩了大半,只剩几分若有若无的凌厉。

墨泯单手勒着缰绳,另一只手垂在身侧,指尖偶尔摩挲着怀内的黑鹰令牌,青铜锈迹硌着掌心,那点凉意却没扰了他的闲心。目光扫过沿途景致:路边的野菊开得细碎,白色花瓣沾着夜露,在月光下泛着微光;田埂边的稻草人歪着身子,身上的粗布褂子被风吹得轻轻晃,倒有几分憨态。

离前方那座荒祠还有百丈远,一阵粗粝的笑骂突然顺着夜风滚过来,夹着酒坛砸在地上的脆响,混着“卸胳膊”“扔去矿山”的恶语,把夜的静气戳得稀碎。墨泯眉梢微挑,手腕轻勒缰绳,乌骓马打了个响鼻,稳稳停在路边,蹄子在碎石上轻轻刨了两下。

墨泯翻身下马的动作轻得像片落枫,玄色劲装贴在身上,与周遭的浓黑融成一片,只剩腰间银鹰带扣偶尔映着月光,闪一下冷光。没急着靠近,反倒矮身躲进路边老槐树的浓荫里,树皮糙得磨掌心,他却浑然不觉,只透过枝叶的缝隙往祠门望。

那祠门早被虫蛀得坑坑洼洼,几道深刀痕斜斜划在门板上,像未愈合的伤疤,此刻虚掩着,倒像个半开的鬼门关。檐角挂着的破灯笼只剩半截灯芯,昏黄的光从门缝里漏出来,在地上拖出道扭曲的影子,把门前石阶上的枯草染得泛着诡异的暖,像蒙了层没干的血。

两个汉子斜倚在门框上,各拎着个酒坛,玄铁弯刀松垮垮插在腰后,刀鞘上的泥点还新鲜着,一看就是刚从城外奔来。左边络腮胡的酒顺着下巴往下淌,浸得衣襟湿了一片也不管,拍着大腿笑,嗓门粗得像被砂纸磨过的铜锣:“等墨泯那小子来,老子先卸她条胳膊!让他知道咱们黑鹰堂的厉害!堂主说了,谁先伤了她,赏五十两,够咱们去城里最好的窑子快活三天,再点两个水嫩姑娘!”

右边瘦高个连忙凑上去,脸上堆着谄媚的笑,眼睛眯成条缝:“李哥说得对!我听人说,那墨泯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娘娘腔,咱们十几个兄弟围着她,还不是随便拿捏?对了李哥,堂主提的那个白小姐,真有那么标致?要是能把她抢来……”

话没说完,一道风忽然掠过去,快得像错觉。络腮胡只觉颈侧一麻,像被毒蝎蛰了下,刚要抬手去挠,眼前猛地一黑,手里的酒坛“哐当”砸在地上,酒液混着碎瓷溅开,在昏光里像摊凝固的血。

瘦高个还没反应,后心已被一只冷得像冰的手扣住,那力道跟烧红的铁钳似的,掐得他胸腔发闷,连呼吸都带着疼。刚要喊出声,喉间涌上股腥甜,眼前跟着一黑,也软倒在地,手指抽搐了两下,再也没动静。

她抬脚跨过酒坛碎片,玄色靴底碾过碎瓷,细响在静夜里却像惊雷,震得祠内的喧闹瞬间哑了半拍,连火堆“滋滋”的冒油声,都听得格外清楚。

墨泯他轻轻推开门,门轴“吱呀”一声,像濒死者的最后一声喘,在空荡的山野里飘得老远。祠内景象豁然展开:中间的神台早塌了,泥塑神像断了条胳膊,半边脸埋在三寸厚的灰里,眼窝空洞地对着前方,倒像在笑这场自导自演的闹剧。

十几支牛油灯插在墙角的土罐里,火光晃来晃去,把围坐在地上的十几个打手的影子拉得老长,投在斑驳的墙上,活像一群张牙舞爪的恶鬼,跟着火光动,仿佛要从墙上扑下来。火堆上架着的野兔烤得焦黑,油滴进火里,“滋滋”响个不停,混着劣质酒的酸气,呛得人胃里发翻,连空气都变得浑浊。

王奎翘着二郎腿坐在神台废墟上,手里把玩着块成色普通的玉佩,指腹反复蹭着上面的裂痕,倒像在掩饰心慌。脚边堆着几个空酒坛,酒液顺着坛口往下滴,在地上积了滩小水洼,散着刺鼻的酸臭。他脸上满是醉醺醺的得意,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,调子淫靡得让人皱眉。

听到门响,王奎抬眼望去,看到墨泯时,先是一愣,随即眼睛瞪得溜圆,酒意瞬间醒了大半。他猛地站起身,腰间的玉佩“啪嗒”掉在地上,却顾不上去捡,指着墨泯的鼻子,声音因愤怒而发颤:“墨泯!你……你竟敢自己送上门来!你是不是活腻了?”

周围的打手也纷纷抄起弯刀,“噌噌”的拔刀声此起彼伏,刀刃在火光下泛着冷光,直逼墨泯。可没人敢先上前,墨泯就站在门口,明明只有一个人,却像堵推不开的铜墙铁壁,周身散发出的冷意像腊月的寒风,刮得人骨头缝里都透着疼,连呼吸都得攥着劲,生怕吸进太多寒气,冻僵了五脏六腑。

一个瘦猴似的打手壮着胆子往前挪了半步,刀尖指向墨泯,声音里却带着明显的颤抖,连刀身都在“嗡嗡”作响:“你……你别过来!再过来,我们就对你不客气了!我们堂主可是吏部尚书的小舅子,你敢动我们一根手指头,尚书大人定让你全家死无葬身之地!”

墨泯连眼尾都没扫那瘦猴似的打手,目光像淬了冰的箭,径直越过人群钉在王奎身上。她站在原地没动,周身的空气却像结了霜,连呼吸声都透着冷意,声音更是平得没一丝起伏,却带着能压垮人的重量:“王奎,我倒想问问,我墨泯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,你派人行刺、设局围堵,到底图什么?”

王奎被这眼神扫得后背发僵,脚底下像生了根似的挪不动步,下意识往后缩了缩,后背“咚”地撞在断神像上,碎泥块“哗啦”掉了一地,砸在脚背上也浑然不觉疼。他强撑着扯出个冷笑,手指攥得发白,声音却止不住发飘:“什么图不图的?我看你不顺眼不行吗!我姐夫是吏部尚书,在这紫彦城,我想动谁就动谁,你管得着?”

“吏部尚书?”墨泯低笑一声,那笑意没沾半分暖意,反而让周遭的温度又降了几分,像寒冬里冰面裂开的脆响,“就凭他那点能耐,也敢让你在我面前撒野?”

王奎被这话噎得脸色涨红,又瞬间褪成惨白。他原以为搬出吏部尚书的名头,墨泯至少会忌惮几分,可眼前这人眼底的冷意,比刀还锋利,竟让他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完整:“你……你别太狂!我……我们黑鹰堂也不是好惹的!”

“黑鹰堂?”墨泯慢悠悠往前走了两步,每一步都像踩在众人的心尖上。他垂眸看着王奎,眼神里没有半分情绪,却比怒目而视更让人胆寒,“我再问一遍,谁让你来的?目的是什么?”

王奎被这眼神看得浑身发抖,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,连说话都带着哭腔:“我……我就是看你不顺眼!哪有什么目的!你别血口喷人!”

“看我不顺眼?”墨泯停下脚步,离王奎不过两步远。她俯身捡起地上的玉佩,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上面的裂痕,动作缓慢却带着压迫感,“上个月西街茶铺,你派的人差点伤了我店铺的伙计;今日这荒祠,又带着这么多人围堵,若只是‘看不顺眼’,未免太兴师动众了。”

这话像一道惊雷,炸得王奎浑身一哆嗦。他原以为自己做得隐秘,却没想到墨泯连茶铺的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。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,浸湿了鬓发,锦缎长袍贴在后背,冰凉得像裹了层冰:“我……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!茶铺的事跟我没关系!”

“没关系?”墨泯指尖一松,玉佩“啪”地摔在地上,碎成两半。那声响不大,却让周围的打手们齐刷刷打了个寒颤,有人手里的刀都差点脱手。她抬眼扫过在场的人,目光所及之处,打手们纷纷低下头,连呼吸都不敢大声,浑身抖得像筛糠。

“你们呢?”墨泯的声音依旧平静,却像带着钩子,勾得人心脏狂跳,“谁能说说,你们堂主到底想做什么?”

没人敢应声。几个离得近的打手往后缩了缩,脚底下的碎石被踩得“沙沙”响,却没一个人敢抬头看墨泯。方才还叫嚣着要“卸胳膊”“拿赏钱”的一群人,此刻连大气都不敢喘,只觉得这荒祠里的风,比寒冬腊月的风还冷,刮得骨头缝里都透着疼。

王奎看着手下这副怂样,又急又怕,嗓子里像堵了团棉花,想喊却喊不出声。他看着墨泯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冷,忽然觉得自己像只被猫盯上的老鼠,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,只能眼睁睁等着被撕碎。

“现在没人敢说了?”墨泯缓缓站直身体,周身的冷意更浓了,连灯火都似被这气场压得晃了晃,“方才你们不是挺能说的?不是要‘断我手脚’?怎么现在连话都不敢说了?”

人群里传来一阵细微的颤抖声,有个打手没站稳,“扑通”一声跪倒在地,手里的刀“当啷”掉在地上,磕着头求饶:“墨公子!我们是被王奎逼的!他说要是不来,就把我们家人卖到外地去!我们真不知道您是谁啊!求您饶了我们吧!”

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,剩下的打手们纷纷扔下刀,跪了一地,此起彼伏的求饶声在荒祠里回荡,连王奎都被这阵仗吓得腿软,差点跟着跪下去。

墨泯没看那些求饶的打手,目光又落回王奎身上,语气冷得像冰:“现在,你还要说‘看我不顺眼’吗?”

王奎脸色惨白如纸,嘴唇哆嗦着,眼泪混着冷汗往下淌,终于撑不住“扑通”跪倒在地,声音里满是绝望:“墨公子!我错了!是我鬼迷心窍!是有人给了我五千两银子,让我把你引来这里!我真不知道那人是谁啊!求您饶了我吧!”

就在这时,庙外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,快得几乎与夜风融为一体,紧接着,一道黑影从窗缝里掠进来,单膝跪在墨泯身侧:“少阁主,查到了!王奎近期与城外一个神秘据点往来频繁,据点藏在废弃的清风窑里,里面不仅有二十多个打手,还囤了不少玄铁刀和蒙汗药。另外,我们在他府里搜到半封密信,只写了‘引墨泯至荒祠’‘事后灭口’几个字,没署名,但信纸边缘有个淡淡的黑鹰印子,和他腰间令牌的图案一致!”

影二的声音刚落,王奎脸色骤变,像是被踩中了最痛的软肋。他原本瘫在地上的身体突然绷直,眼里闪过一丝疯狂,猛地抓起脚边的酒坛,连带着坛底的碎渣一起,朝着墨泯的面门砸去,嘶吼声里满是破釜沉舟的绝望:“我跟你拼了!反正左右都是死,拉你垫背也值了!”

墨泯站在原地没动,甚至连眼神都没晃一下,只淡淡抬了抬下巴。身旁的影二反应极快,几乎在王奎抬手的瞬间就冲了上去,右手精准扣住王奎的手腕,指腹抵住他腕间筋脉,稍一用力,王奎手里的酒坛“哐当”掉在地上,碎瓷片溅了一地。没等王奎痛呼出声,影二左腿一扫,精准踹在他膝盖弯处,“扑通”一声,王奎单膝跪地,膝盖磕在青石板上,疼得他额头瞬间冒满冷汗。

另两个暗卫也立刻上前,一人按住王奎的肩膀,一人反剪他的双手,动作快准狠,不过两息时间,王奎就被牢牢制住,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,只能趴在地上,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闷响,像被困住的野兽。

“还想动手?”墨泯低头看着他,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,眼神里却没有半分温度,“你以为,凭你这点本事,能近得了我的身?”

墨泯转头看向影二,语气依旧平稳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:“把王奎和这些打手都绑起来。另外,继续盯着王奎府里的动静,看看有没有人来取那半封密信,一旦有可疑人物,先扣下再审。”

“是!”影二应了声,立刻起身,身后的暗卫们动作利落,拿出麻绳就往打手们身上缠。那些打手本就吓得浑身发软,此刻见暗卫们出手狠辣,连反抗的念头都不敢有,有人甚至直接双手抱头,瘫在地上发抖,嘴里还不停念叨着“饶命”,没一会儿就被捆得严严实实。

王奎被暗卫拖着往门外走时,还在拼命挣扎,嗓子里挤出嘶哑的咒骂:“墨泯!你别得意!背后的人不会放过你的!等他们来了,定要把你碎尸万段!”

墨泯没理会他的疯话,只淡淡扫了眼被拖走的王奎,转身走出荒祠。夜色更浓了,星子被云层遮住大半,只剩几缕微弱的光,洒在地上的枯草上。晚风卷着荒祠里的酒气飘来,却没吹散她眼底的冷意。

刚走没几步,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“沙沙”声,不是夜风扫过树叶的自然响动,更像是有人刻意放轻的足音,落在枯草上,细得几乎要融进夜色里。

墨泯脚步瞬间顿住,周身那点因事毕而起的松弛感骤然褪去,整个人像骤然出鞘的刀,连周遭的空气都似被这冷意凝住,连风都不敢再轻易吹动。树后一道黑影应声而出,单膝跪地时动作轻得像片落雪:“少阁主,属下有要事禀报,关于那黑鹰印子,查到了些线索。”

影三垂着头,指尖无意识攥紧了袖角,连声音都比平时更沉,“先前搜王奎府时,除了半封密信,还在他书房暗格里翻到块碎玉,玉上刻着的纹路,跟黑鹰令牌边缘的浅痕能对上,后来属下盯着吏部尚书时,见他跟黑衣人碰头时,黑衣人也摸出块一样的碎玉,两块拼在一起,正好是个完整的‘北’字。”

他顿了顿,又补充道,语气里多了几分急切:“更要紧的是,属下跟着黑衣人回据点时,隐约听见里面的人提‘三日后酉时’‘城西粮仓’,还说‘得赶在寿辰前把粮道掐住’,剩下的话被风声盖了,没听得太全,但瞧这动静,他们怕是要对紫彦城的粮草动手。”

墨泯指尖仍停在袖箭上,眉峰微蹙,目光扫过影三身后的树林,确认无异常后,语气才沉下来,听不出情绪却藏着十足警惕:“吏部尚书那边,有动静?”

影三抬起头,脸色比夜雾里的石头还沉,声音压得更低,连呼吸都透着急切:“回少阁主,吏部尚书今夜没在府中。属下跟着他绕到城外废弃土地庙,见他跟一个黑衣人碰头,那人蒙着黑布,只露双眼睛,手里攥着块令牌,跟王奎腰间的黑鹰令牌一模一样!更关键的是,那黑衣人腰间挂着枚鎏金腰牌,上面刻着‘北记’二字,瞧着像是商行的标记。”

“北记?”墨泯重复这两个字时,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怀内的黑鹰令牌,青铜的凉意顺着指腹漫上心口。她倒听过这名号,是紫彦城年前冒头的商行,主营粮米买卖,传闻背后有大人物撑腰,寻常官府都不敢轻易查问。可吏部尚书身为朝廷官员,怎么会跟商行的人私下碰头?还带着黑鹰令牌,这两者搅在一起,绝不是简单的生意往来。

墨泯的瞳孔微微收缩,眼底的冷意又深了几分,追问时语气更沉:“你看真切了?腰牌上确实是‘北记’?没看错字体?”

“属下看得仔细!”影三用力点头,语气笃定得不容置疑,“那腰牌边缘镶着银丝,‘北记’两个字是隶书刻的,跟城西‘北记粮行’的招牌字体分毫不差。另外,属下还隐约听到他们提了‘寿辰’‘粮草’‘紫彦城’几个词,还说‘王奎要是办砸了,就当弃子扔了’,剩下的说得太轻,没听清全貌。”

“寿辰?”墨泯的眉头拧得更紧,指腹在令牌上的鹰爪纹路上反复摩挲。三月后便是皇上四十大寿,届时各地官员都会进紫彦贺寿,城中粮草供应本就比平时紧张,若北记商行真跟吏部尚书勾连,打的怕是寿辰期间紫彦城粮草的主意?王奎设局引自己来荒祠,难不成就是想拖住自己,好让他们在暗处动手脚?

一连串疑问在心头翻涌,墨泯抬手按了按眉心,指尖触到怀内令牌的冰凉,忽然想起方才王奎疯癫时喊的“背后的人不会放过你”,原来王奎从始至终都只是颗棋子,连自己什么时候会被舍弃都不知道。若今日影三没及时传来线索,就算擒了王奎,也不过是断了对方一根无关紧要的枝桠,根本碰不到背后真正的黑手。

“继续盯着吏部尚书和北记商行的人,”墨泯的语气沉了几分,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,“尤其留意他们跟粮行的往来,看看最近有没有异常的粮草调动,运去了什么地方。另外,查清楚北记商行的底细,谁是东家,跟哪些人有牵扯,都要摸清楚,切记别打草惊蛇。”

她顿了顿,又补充道:“还有,把‘王奎是弃子’这话记着,回头审王奎的时候,或许能从他嘴里撬出更多东西。”

“是!”影二应了声,起身时动作轻得像片羽毛,几个起落便隐入了身后的树林,只余下晚风扫过枝叶的“沙沙”声,仿佛从未有人出现过。

墨泯站在原地,望着影二消失的方向,指尖捏着那枚黑鹰令牌,指腹反复摩挲着令牌背面,方才情急之下没细看,此刻借着月光才发现,令牌边缘有个极浅的刻痕,像个“北”字,藏在黑鹰尾羽的纹路里,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。

看来这令牌果然跟北记商行有关。王奎大概也不知道自己只是个弃子,还以为靠着吏部尚书就能高枕无忧,却不知一旦事败,最先被舍弃的就是他。

墨泯眼底掠过一丝冷意,将令牌重新揣回怀里。眼下王奎已擒,他的据点也会被抄,可北记商行和吏部尚书的阴谋才刚露出冰山一角,他们盯着皇上的寿辰,盯着紫彦城的粮草,背后定然藏着更大的图谋。

她抬眼望了望天边,残月已沉到西侧山尖,星子疏疏落落的,夜风裹着雾气,比先前更凉了些,估摸着早过了子时。诗言还在相府等着,既不能让她久候,更不能让她察觉这些暗处的凶险。墨泯深吸一口气,将心头的凝重压下去,转身朝着相府的方向走。玄色衣摆扫过路边枯草,留下道转瞬即逝的残影,很快便融进了浓夜里。

马蹄声踏在土路碎石上,“嗒嗒”响得越来越近,像密集的鼓点敲在人心尖上,连夜风都似被这急促的节奏搅得发紧。墨泯倚在树干上没动,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枚银镖,玄色劲装下摆被风掀起一角,露出的银鹰带扣在月光下闪着冷光,那光不是杀气,是看猎物般的玩味,像猫见了蹦跶的耗子,眼底满是“终于有乐子”的慵懒。

透过枝叶缝隙望过去,十五六个黑衣骑手冲得正急,腰间黑鹰令牌晃得刺眼,玄铁刀握在手里,刀刃还沾着未干的泥点。为首的人戴宽檐帽,帽檐压得极低,只露出紧抿的嘴唇,马鞭甩得“噼啪”响,每一下都抽得马嘶鸣着往前冲,戾气顺着风卷过来,连路边的野草都似被吓得往旁倒。

“方才荒祠里的货太次,正愁没的玩。”墨泯低笑一声,声音里裹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欠揍,抬手对着荒祠方向打了个响指,“影二,带王奎从侧门走,去地牢候着。记住,别让那废物死了,我还没问够话。”

荒祠里的打斗声顿时弱了下去,影二带着两个暗卫押着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的王奎,从侧门轻手轻脚溜了出来。路过树后时,见墨泯斜倚着树干,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枚银镖,眼底半点没见紧张,反倒透着股等着“解闷”的闲散,影二忍不住皱了眉:“少阁主,这哪用您亲自动手?属下自会处理,您……”

“不必。”墨泯斜睨他一眼,指尖停了转,银镖在月光下闪了点冷光,语气里裹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闲散,“很久没动手了,手都快生了,正好这群人送上门来,权当松松胫骨。”她抬了抬下巴,语气添了几分不容置喙的威严,“把那些人带走,别在这碍眼。”

影二喉结滚了滚,终究没敢再多劝,对着墨泯躬身行了一礼,沉声应道:“属下领命。”他攥紧王奎的胳膊,又朝身后两个暗卫递了个眼色,三人脚步轻快地钻进树林,很快便隐在浓荫里没了踪影。

此时,骑手已冲到荒祠门口。为首的宽檐帽男子勒住马,居高临下地往祠里扫了眼,见里面空无一人,顿时怒了,对着手下吼:“人呢?王奎呢?给我搜!搜不到人,就把这破祠烧了!”

十几个黑衣人立刻翻身下马,有的举刀往祠里冲,有的蹲在地上查痕迹,还有个矮胖的黑衣人掏出火折子,凑到木门边,就要往挂着的破布帘上点,那布帘沾着灰,一遇火星准能烧起来,显然是想毁尸灭迹。

“慢着。”

一道冷得像冰的声音忽然从树后飘出来,不高,却像块石头砸进热油里,让所有黑衣人都顿住了动作。墨泯慢悠悠地从树后走出来,双手插在腰间,玄色劲装衬得他身形挺拔,肩背挺得笔直,连发丝被风吹动的弧度都透着股漫不经心的倨傲。

她甚至没看那些举着刀的黑衣人,只盯着那个拿火折子的矮胖子,语气里满是嘲讽:“就这点胆子?找不到人就放火?北记的人,就这点能耐?”

矮胖子手一抖,火折子“啪嗒”掉在地上,滚了两圈才灭。他抬头看见墨泯只有一个人,先是愣了愣,随即恼羞成怒,弯腰捡起刀,举着就冲过来:“你他妈是谁?敢管咱们北记的事!我看你是活腻了!”

那刀劈得又快又狠,刀风刮得墨泯鬓边的碎发都飘了起来。可墨泯连脚步都没挪,直到刀刃离他面门只剩半尺时,才忽然侧身,动作快得像道残影,堪堪避开刀风。同时抬手,指尖轻轻一勾,就精准扣住了矮胖子的手腕,指腹压在他腕间最脆弱的筋脉上,稍一用力,“咔!”

骨头错位的脆响在夜里格外清晰。矮胖子痛呼一声,声音凄厉得像杀猪,刀“当啷”掉在地上,整个人瘫在地上,抱着手腕滚来滚去,眼泪混着冷汗往下淌,把衣领都浸湿了。

“第一个。”墨泯低头看了看他,像在数篮子里的菜似的,语气平淡得让人发毛。

剩下的黑衣人见状,顿时炸了锅。一个络腮胡黑衣人举着刀,往地上吐了口唾沫,嘶吼着冲上来:“兄弟们,这小子就会耍阴的!一起上!砍了她,堂主定有重赏!”

十几个黑衣人立刻围上来,刀光从四面八方劈向墨泯,有的攻她胸口,有的砍她腰侧,还有人绕到背后想偷袭,刀风裹着戾气,把周遭的空气都搅得发寒。可墨泯却像在自家院子里散步似的,左躲右闪,脚步轻快得像踩在棉花上。

左边有刀劈来,她侧身避开,同时抬手按住对方的肩膀,轻轻一拧,“哎哟!”黑衣人痛呼着丢了刀,捂着肩膀蹲在地上;右边刀风又至,她抬脚往后一踹,鞋尖精准踹在对方的膝盖弯处,那人“扑通”一声跪倒在地,膝盖磕在碎石上,疼得直咧嘴;背后偷袭的人刚靠近,墨泯反手一肘,重重撞在对方的后心,那人闷哼一声,像袋米似的倒在地上,半天没爬起来。

“第二个,第三个,第四个……”墨泯边打边数,语气里满是玩闹,甚至还抽空拍了拍衣摆上不存在的灰尘,“你们能不能快点?这么磨磨蹭蹭的,我手都要闲得慌了。”

为首的宽檐帽男子坐在马上,看得眼皮直跳。他原以为带十五个人来,收拾一个墨泯绰绰有余,可眼前这景象,哪里是收拾?分明是墨泯在戏耍他们!他再也坐不住,翻身下马,拔出腰间的长刀,那刀比普通玄铁刀长半尺,刀身泛着冷光,一看就淬过毒。他握着刀,脚步放轻,绕到墨泯身后,猛地朝着墨泯的后心刺来,这一刀又快又狠,带着偷袭的阴狠,显然是想一招制敌。

墨泯像是背后长了眼睛,没回头,只往旁边挪了半步,刚好避开刀风。那刀“噌”的一声刺进旁边的老树,刀刃没入树干半寸,拔都拔不出来。没等为首者反应,墨泯反手一抓,精准地抓住了他的手腕。

为首者疼得额头冒冷汗,想挣扎,却发现墨泯的力气大得惊人,手腕像被铁钳锁住,动弹不得。他试图用另一只手去拔腰间的短刀,可墨泯早有察觉,抬脚往他膝盖上一踹,他“扑通”一声跪倒在地,膝盖砸在地上,疼得他眼前发黑。

“终于轮到你了。”墨泯转头,看着他帽檐下的眼睛,语气里满是欠揍的笑意,“你是这群人里最能打的吧?怎么也用偷袭这种下三滥的招数?北记没人了?”

宽檐帽男子咬着牙,想把刀往回抽,却纹丝不动。他忽然发力,想把墨泯往旁边的树桩上撞,可墨泯只是轻轻一扯,就把他拉得一个趔趄,差点摔在地上。帽檐滑落下来,露出一张满是冷汗的脸,眼神里满是恐惧,却还强撑着嘴硬:“你……你别得意!我们北记的后台硬得很!你敢动我们,定会后悔!”

“后悔?”墨泯挑眉,手腕猛地一拧,又是“咔”的一声脆响。

宽檐帽男子发出凄厉的惨叫,比刚才的矮胖子还惨,长刀“当啷”掉在地上,整个人瘫软在地,手腕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,疼得浑身发抖,连话都说不完整了。

剩下的五个黑衣人见状,吓得魂飞魄散。他们哪里还敢动手,纷纷扔下刀,转身就想跑,连地上的同伙都顾不上了。

“跑什么?”墨泯的声音里带着笑意,却让那些人跑得更快了,“我还没玩够呢!”

她抬手从腰带暗袋里摸出几枚银镖,指尖一扬,银镖像闪电般飞出,带着凌厉的风声,精准地钉在跑在最前面三人的膝盖上。那三人“扑通”“扑通”“扑通”跪倒在地,剩下的两人吓得腿都软了,再也跑不动,“扑通”一声跪倒在地,连连磕头求饶:“公子饶命!我们再也不敢了!求您放了我们吧!我们就是混口饭吃,什么都不知道啊!”

墨泯没看他们,缓步走到宽檐帽男子面前,蹲下身,伸手摘下他的宽檐帽,露出一张惨白的脸。指尖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脸颊,动作带着极致的嘲讽,语气却冷得像冰:“北记的东家是谁?你们是不是想在皇上寿辰前动紫彦城的粮草?说出来,我或许能让你少受点罪。”

宽檐帽男子疼得浑身发抖,牙齿打颤,却还嘴硬:“我……我不知道!我就是个小喽啰!你杀了我也没用!”

“不知道?”墨泯笑了,笑容却没达眼底,只有深不见底的冷,“没关系,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说。地牢里的刑具,还没好好用过呢。”

墨泯起身,对着树林方向喊:“影三!”

一道黑影立刻从树后窜出,动作轻得像片叶子,单膝跪地:“属下在!”

“把这些人都绑了,押去地里,跟王奎关在一起。”墨泯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,每个字都透着主子的命令,“好好‘伺候’他们,从他们嘴里撬出北记的底细和寿辰粮草的计划。记住,别让他们死了,我还等着从他们嘴里挖更多东西。”

“是!”影三应了声,立刻起身,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麻绳,就往黑衣人身上缠。那些人吓得浑身发抖,却不敢反抗,只能任由影三把自己绑得严严实实,连挣扎都不敢。

墨泯没再停留,转身朝着相府的方向走。想起诗言还在府里等着,她的脚步稍快了些,嘴角却勾起一抹玩味的笑,北记的人既然想跟她玩,那她就陪他们玩到底,看看最后是谁先输得一败涂地。

夜风吹过树林,带着几分凉意,撩起她的衣摆。墨泯抬头望了眼相府的方向,眼底的玩闹渐渐褪去,多了几分温柔,等处理完这些闹心的事,定要好好陪诗言去吃城西的杏仁酪,再给她买串裹满芝麻的糖葫芦,补偿她今日的担忧。

而在城外的北记商行书房里,一个穿着锦袍的男子正坐在太师椅上,手里把玩着块黑鹰令牌,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。桌上的烛火摇曳,映得他的影子在墙上扭曲变形,像只蛰伏的恶鬼。

面前的灰衣人战战兢兢地跪着,头都不敢抬,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:“主子……去荒祠的人……全没回来……恐怕是……是折在墨泯手里了。”

“废物!一群废物!”锦袍男子猛地把令牌摔在桌上,令牌撞在瓷瓶上,发出刺耳的响声。他站起身,指着灰衣人怒骂:“十五个大男人,手里拿着刀,连个娘娘腔都解决不了!还让他把人都抓了!我养你们这群饭桶有什么用!”

灰衣人吓得浑身一颤,连忙磕头,额头撞在地上“咚咚”响:“主子息怒!主子息怒!要不……咱们提前动手?先把城西的三个粮仓控制住,就算墨泯查到什么,也来不及了!”

锦袍男子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底的怒火,走到窗边,望着外面的夜色。眼底闪过一丝狠戾,语气冷得像冰:“提前动手可以。另外,你即刻去吏部尚书府,让他明早面见京兆尹时,把‘墨泯私结匪类、扰乱治安’一事添油加醋地说与京兆尹,再请京兆尹出面处理,把他拖进官司里!我倒要看看,他还有没有精力查我们的事!”

“是!属下这就去办!”灰衣人连忙起身,躬身退了出去,连大气都不敢喘,生怕再惹主子生气。

书房里只剩下锦袍男子一人。他拿起桌上的黑鹰令牌,指尖反复摩挲着上面的纹路,指腹碾过鹰爪的刻痕,眼神里翻涌着阴狠的笑意:“墨泯,这次算你侥幸。可寿辰前的粮草局,你拦不住!紫彦城啊,越乱才越好,乱起来,才好浑水摸鱼,才好让你这碍事的东西,彻底沉在水里!”

烛火继续摇曳,将他的影子映在墙上,像一只张开爪子的猛兽,正等着猎物落入陷阱。而此刻的墨泯,还不知道一场针对她的阴谋,已在暗处悄然铺开,只等着明日,给她致命一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