夺妹南山六十七

29. 笼鸟

只言片语间,薛柔浑身汗毛倒竖。


什么?他说她亲了他?


不可能,绝对不可能!


他坏到了骨子里,说出来的话有什么可信度,他一定是在诓骗她!


愤怒使然,薛柔热血沸腾,手上好似有无穷之力,挣脱了胳膊上的桎梏,抵住面前之人的胸膛拼尽全力一推:“你胡扯!我就是死了,也不会去亲你!”


一切来得太突然,没给她思量自己已然怒骂出声的机会。


薛怀义笑开了,眼尾翘得活像狐狸眼。


吴中人如其名,倒算中用,不枉他提拔一回。


原来,薛柔病情不见进展,急的反而是薛怀义,他厌烦了自己的独角戏,迫切地需要她来作出回应,介于此,他召唤吴中吴院判,逼其走一步险棋:薛柔当初失声,是因极大的刺激所致,那么由此反推,再来一场难以接受的刺激的话,或许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,究竟是好是坏,吴中不敢下保证。


好也算,坏也罢,薛怀义只想尽快看到成效,不惜押上最赖的结果,欣然采用了吴中的主意。


薛柔承受不了的刺激,这好办,那日小舟之内的“亲吻”,正好派上了用场。


将恶意满满的啃咬包装成唇齿相缠,薛怀义分毫不觉不妥,更无从谈起会不会心虚。


“逃什么。”薛柔欲逃出他的笼罩而下的阴影,但被无情抓获——他的手,重新抓住了她的手腕,比刚刚更大力,“闯了祸,就想着一走了之……妹妹,你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些?”


薛柔不甘落入他手里,即便痛意作怪,累她紧皱眉头,亦奋力挣揣着。


薛怀义只管注视她,眼里的戏谑,如同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飞蛾。


“你滚开!”挣扎无效,薛柔大病未愈的身子也开始累了,姑且僵着拳头,含恨道。


挑眉,扬唇,发笑,一气呵成。


薛怀义说:“妹妹,你便不好奇,那个吻……”


“你给我住嘴!”他的鬼话,薛柔一个字也不想听,放声吼叫,“你以为你是谁,一个比狗还贱的奴才,我是瞎了眼,得了失心疯,岂会碰你一根手指头?我警告你,你胆敢胡说八道半个字,我便……”


她恍然意识到,自己方才流利连贯地说了一车轱辘的狠话。


她居然能出声了?


“你便如何?”


薛怀义很享受从她姣好的容颜上显露的每一个表情的过程,那是为他而生发的,独属于他。


他将掌中皓腕朝怀里一扯,她顺势跌在他胸前:“所以妹妹,那个吻,你当如何?”


吻,吻,吻……他的声音不断在脑海里回响。


“啪!”


一巴掌落在薛怀义的右脸。


“要你死。”薛柔恶狠狠道。


她惯用右手,而她的右手深陷囹圄,左手扇下去的耳光,力道不足,于薛怀义而言,无足挂齿,反倒给他打得喜笑颜开:“妹妹竟还是这般天真单纯。朕是皇帝,朕死了,这大周朝也就亡了。莫不是妹妹想看先帝的一辈子的心血付诸东流么?”


自从先帝殡天,薛怀义再未唤过一声父皇,统一称呼为先帝。


冰冷的两个字节下,蕴含的是他蛰伏多年的野望——脱离薛姓,恢复本来的岑姓,将大周改朝换代。


不过现在他才登基,根基未稳,且得耐心谋划一段日子。


薛柔顿时错愕。


是了,薛怀义不同往日,已经是九五之尊了,轻易撼动不得。


京城的天变了,她没有靠山了。


当薛怀义忍不住去抚摸她微张的嘴唇之际,门外程胜请示:“陛下,何尚书求见,说有要事相商。”


何辉,时任兵部尚书,从前东宫官员,薛怀义心腹中的一员。


薛怀义啧了一下,仿佛在嫌何辉来得不是时候,打断了他戏弄薛柔的性兴致。


“朕就来。”说罢,归还薛柔自由身,“妹妹好好养身子,朕会抽空来看你的。”


薛柔咬牙切齿道:“不消你来假惺惺扮好人,你快滚,我再也不要见到你!”


薛怀义勾勾唇,转身出去。


三喜四庆掐着时机进来,但见薛柔两手成拳,眼神发直,身形道不尽地生硬。


“殿下,您还好吗?”三喜试问。


默了半晌,薛柔松了拳头,拿脚就打算出门:“我要出去,我要见母后。”


薛怀义继位,那母后按理应是太后,太后较皇后更尊贵一等,饶他薛怀义当了皇帝,也该敬着让着。


去求母后,许她出宫回崔家,与崔介团聚,真是个挑不出错处的法子。


三喜四庆面面相觑。


倒是四庆率先觉得惊喜意外,捂着嘴说:“殿下能讲话了?太好了,殿下终于见好了!”


三喜随后回神,眼睁睁瞧薛柔去了外面,穷追不舍,苦苦规劝:“天晚了,明儿再去吧殿下。”


并非三喜故意作那拦路虎,实在是心怀苦衷。


皇帝下令,命禁军在暖阁外围了一圈,守得如铁桶般,连只蚊蝇亦插翅难飞,防的正是薛柔。


三喜闪烁其词,薛柔没搞清楚状况,当然,纵使三喜全部交代,她也不信以她素日之威,有人敢阻拦她。


一直到院门前,薛柔终于得见所谓禁军。


她不以为意,直接往前迈腿。


“天黑了,外面不安全,公主请回吧。”一个禁军低头拱手道。


另一个禁军则悄悄按住佩剑,这十公主是个硬茬,不好对付,软的不济事,那免不得来硬的。


薛柔真个似听见了天大的笑话,横眉瞪眼道:“你们知我是谁,还有胆子拦我?真是放肆!”


禁军只知效忠皇帝,老皇帝没了,那就认准新皇帝。


新帝严令他们严加把守暖阁,不使一人钻空子,那他们便是冒着冲撞公主的风险,也必须奉行上令。


“属下不敢对公主放肆,却是陛下之意,请公主谅解。”


薛柔偏不信邪,冷哼一下,当即要硬闯出去,不料身前晃过一道白光,细细分辨,居然是一把出鞘银剑。


“公主请回。”老早准备硬碰硬的那个禁军手握长剑,冷硬道。


薛柔恰是个刚强的,天不怕地不怕,区区两个兵卒,耐她何如!


“不想死就让开。”


对方亦不退让,重复:“公主请回。”


薛柔不由点头:“好啊,父皇尸骨未寒,你们一个个的就妄图造反吗?!”


听她越说越严重,三喜心惊肉颤,忙给对面的四庆使眼色。


二人不谋而合,合力把炸毛的薛柔连拉劝拽地带回屋子。


薛柔勃然大怒,一回来便拿屋子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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里的各样陈设出气,叮铃咣当碎了一地。


三喜四庆两个噤若寒蝉,等她砸够了,一个叫小宫女打扫遍地狼藉,一个动情开导:“已经到这一步了,殿下就别给自己添堵了,先恢复身体,待好完全了,再想办法吧……”


她肆无忌惮磋磨了新帝九年,新帝怎么能不怀怨恨,说到底,一报还一报罢了。


可薛柔不认同一报还一报的说法,她是父皇母后的掌上明珠,大周最尊贵的公主,他薛薛怀义凭何与她讨价还价!


“他算计着我同他认输,做梦!”她怒拍桌角,手心立时磕出一道红印,“见不了母后,我还有大姐姐、三哥哥、九哥哥,还有皇叔,这些人通通向着我,有能耐,他全打回去。”


三喜倍感无力,再劝不出口。


纵有那般多的后盾,不也得皇帝同意才进得来吗?


禁军不撤,一切都白搭。


薛柔自顾自盘算了一夜,总算琢磨出个计策来,并急不可耐加以施行。


散朝回御书房的途中,一个内侍跌跌撞撞过来,险些冒犯了御驾。


程胜先给骂了一顿,才质问他冒冒失失所为何事,他揉着脑门上的冷汗:“不好了,公主闹绝食了,昨儿一日水米不进,今儿早也是,就晕过去了!”


程胜一时糊涂,反问:“公主?哪个公主?”


一语未尽,眼前飞快掠过一角明黄色——薛怀义匆匆而去。


程胜一愣,口内一叹,紧忙招呼随行人员一块去。


薛怀义走得快,步子也跨得大,一步顶别人两步,没多会已至薛柔住处外,凑巧,一眼逮着三喜在门道徘徊。


看见他来了,三喜目光一下子躲开,脸上随即浮现做贼心虚后的慌张。


薛怀义生具穿心透肺的识力,可通过别人近乎不可见的微表情,推断出此人的所思所想,向来十拿九稳,而又特别长于拿捏别人消极的一面,谁做了坏事底虚,一望而知。


三喜此刻的神态,正符合他对人性不好的那方面的了解。


是以,薛怀义油然放平心态,信步走去,斜瞥三喜:“情况如何了。”


三喜埋着头,两只互相紧抓的手隐约打着哆嗦,悄声细气道:“公主她孱弱得厉害,可得用心养护……”


薛怀义低笑道:“嗯,知道病着还闹绝食,挺好。”


能当上皇帝,又整日在朝中坐镇的人,有哪个不是精明到了头。


想在这类人跟前耍滑头,无异于异想天开。


薛怀义如此表现,昭然传递了一个信号:薛柔以绝食来惊动宫闱,图谋引来一众皇子公主的计策,暴露了。


“妹妹既喜欢折腾,随便,”薛怀义扫了一眼屋内,四庆正捏着湿手巾为闭目不醒的薛柔擦脸,“哪怕把乾清宫的顶揭了也无妨,朕命人加以修葺就是。”


薛怀义转身走了。


三喜的心凉了大半截。


这下更糟糕了。


程胜才喘着气赶来,就迎头遇着黑脸疾行的薛怀义,不觉古怪,凑去小心翼翼询问:“陛下这是已经看过了吗?那十公主应该不要紧吧……?”


薛怀义的声音宛如结了冰,寒气逼人:“要不要紧,她自有数。”


绝食图死?


她舍得下太后、薛通等人,舍得下崔介么?


拙劣的把戏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