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65章 体面的处理
江嘉明从饮水机接了两杯水，一杯放在自己桌上，一杯拿在手里，走回办公室。
东明蜷在单人沙发里，穿着睡觉时的背心和短裤，头发乱糟糟的。
江嘉明把手里的那杯水放在了他旁边的茶几上，然后在自己的办公椅上坐下。
过了很久，江嘉明开口：“冷静下来了吗？”
沙发里的人动了一下，慢慢抬起头，东明的眼睛很红，里面布满了血丝，他看着江嘉明，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，像是在笑，又像是在哭。
“冷静？”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，“我他妈怎么冷静？我掏心掏肺谈了几个月的女朋友，结果是个骗子！这事儿放你身上你冷静一个我看看？”
东明的情绪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：“哦，我忘了，江经理您是玩资本的，是不是我现在应该庆幸，自己发现得早，没陷得太深？是不是还得谢谢他，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？”
江嘉明没有说话，他穿着一身深色的丝质睡袍，领口随意地敞着，鼻梁上架着那副金丝眼镜，镜片后眼神平静。
东明被他这种眼神刺激到了，他停下脚步，双手撑在江嘉明的办公桌上，身体前倾，死死地盯着他：“你看什么？觉得我像个傻子是不是？觉得我活该是不是？”
“我他妈就是个傻子！全世界最大的傻子！我还在那儿傻乎乎地给他挑礼物，计划着假期带他去哪儿玩，结果呢？结果人家从头到尾都在看我笑话！”
“他妈的......”东明一拳砸在桌面上，桌上的笔筒晃了一下，里面的笔散落出来，“你凭什么管我？就凭你是二队的经理我们一队的事，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手了？你是觉得我好欺负，还是觉得我们ys没人了？”
“小张呢？王勇呢？要你一个外人来处理我的事？”
“我告诉你，这事儿没完！我他妈今天必须把他腿打断！”
东明吼完了最后一句。
江嘉明等东明稍微平复了一些，才开始沟通：“所以，你是想让小张来解决这件事吗？”
东明愣住了，他没想到江嘉明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。
“让他来给你递纸巾，听你哭诉自己有多惨，然后告诉你都会好起来的？”江嘉明淡淡道，“张领队能处理你的情绪，但他处理不了这件事。现在需要的是一个解决方案，不是安慰。”
“穆雪松是ys.A的队员，我是ys.A的经理，这件事发生在我们两个队伍之间，由我出面处理，合情合理。”
“你想打断他的腿，可以。俱乐部规定，队内斗殴，视情节严重程度，处以五万到二十万不等的罚款，禁赛三个月到一年。如果你觉得这个代价你可以承受，现在就可以去。门没锁。”
“又或者，你想让王勇教练来处理？让他看见你现在的样子，然后告诉你，一个职业选手，如果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好，就不配站在赛场上？”
江嘉明的话，一句比一句更冷，也一句比一句更现实。
东明撑在桌上的手臂有些发抖，他当然知道，他知道小张只会拍着他的肩膀说“没事的”，知道王勇教练会把他骂得狗血淋头。
这些他都知道。
可知道是一回事，被人指出来，又是另一回事。
江嘉明看着他，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：“那么，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处理结果？别跟我说解约，开除这种不现实的话，穆雪松是俱乐部的资产，不是你用来泄愤的沙袋。我们谈点现实的，能落地的方案。”
东明重新回到沙发里：“我不知道......”
他是真的不知道。
他脑子里现在一团乱麻，一半是雪儿，一半是穆雪松。
“你不知道，我来替你想。”江嘉明的嘴角在这时勾起，“方案有三个，你选一个。”
东明抬起头，看着他。
“第一，冷处理。”江嘉明伸出一根手指，“从今天开始，这件事就当没有发生过。你们该训练训练，该比赛比赛，见面点头之交，私下互不往来。直到你们中有一个人转会或者退役，这件事自然就结束了。这是成本最低的方案。”
东明咬着后槽牙，没说话，让他跟穆雪松朝夕相处，还装作什么都没发生？他怕自己忍不住真的会打断那小子的腿。
“第二，内部调解。”江嘉明伸出第二根手指，“找个时间，你，穆雪松，还有我，坐下来好好谈一次。”
“把他为什么要骗你，你心里有什么疙瘩，都摊开来说清楚。是道歉还是补偿，是和解还是老死不相往来，你们自己决定。俱乐部不干涉，但前提是，不能影响到战队的正常运营。”
“至于第三......”江嘉明的视线落在东明身上，“转会。我会立刻启动他的转会程序，把他送到其他队伍里去。这件事，到此为止，皆大欢喜。我还会以俱乐部的名义，帮你追责一部分经济补偿，让他为自己的欺骗行为付出代价，身败名裂。”
东明怔怔地看着江嘉明，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。
身败名裂？
这个词从江嘉明嘴里说出来，轻飘飘，却贼吓人。
他只是一个战队的经理，他凭什么......
东明忽然想起来，江嘉明是什么商业场来的人，是能跟那些资本大佬谈笑风生的人，对他来说，毁掉一个没什么背景的职业选手，可能真的不比碾死一只蚂蚁难多少。
他看着江嘉明带着诡异笑容的脸，心里莫名地窜起一股寒意。
这个人，也太狠了。
“不......不至于......”东明下意识地开口，“虽然他骗了我，但是......”
但是什么？
他想说，但是自己也从这段感情里得到过快乐。
他想说，但是雪儿......不，是穆雪松，对他真的很好。
那些深夜陪他打游戏的日子，那些在他输了比赛后笨拙安慰他的话语，那些......
“以前直播的时候，他给我刷了好多钱......”东明在说服自己，“人都说，钱在哪里，爱在哪里......呵呵......”
他说完，自己都觉得可笑。
“他是骗子。”江嘉明打断了他的自我安慰，“对于骗子，就应该用最严厉的手段来对待。不然，他永远记吃不记打，以后还会去骗别人。”
“他不是！”东明声音陡然拔高，“他......他喜欢我才骗我的！”
吼出这句话的瞬间，东明自己也傻眼了，他看着江嘉明，不知道为什么，莫名感觉有点心虚。
“那就内部调解吧。”江嘉明与他对视，“如果调解不了，我再把他送到别的队伍去。”
东明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圈套。
从一开始，江嘉明的目的，就不是真的要把穆雪松怎么样。
东明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，感觉自己的脑子更乱了。
越野车停在小镇唯一一条主路的路边，两人随便找了家看起来最干净的餐馆。
餐馆里人不多，老板娘给他们上了两碗咸奶茶，和一大盘热气腾腾的手把肉。
林锋显然是饿了，他昨晚就没怎么睡好，此刻正埋头对付着碗里的羊肉，吃得脸颊都鼓了起来。
谢无争没什么胃口，心不在焉地搅着碗里的奶茶，目光时不时地飘向放在手边的手机。
他在等江嘉明的电话，或者信息。
虽然他相信江嘉明的处理能力，但两个人闹成这样，他不可能完全不担心。
手机在桌上震动了一下。
谢无争几乎是立刻就拿了起来，屏幕上显示着江嘉明发来的一条信息。
内容很短，只有三个字：已处理。
谢无争看着这三个字，呼出一口气，手指在屏幕上敲击，很快回了一条过去：【谢谢经理，辛苦了。雪松他......没事吧，】
他问得很小心，他知道东明打的肯定不轻，但他更担心的，是这件事后续的处理，会不会对穆雪松未来造成影响。
林锋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筷子，正看着他。
“吃你的饭。”林锋皱着眉，语气有点不耐烦，“肉都凉了。”
他说着，把最大的一块羊排夹到了谢无争的碗里。
谢无争看着碗里那块冒着热气的羊排，又看了看林锋，忍不住笑了。
手机震动，江嘉明的信息回过来了。
【用了一些谈判技巧。穆雪松赔偿了东明一部分精神损失费，金额不大，我让他从下个月工资里扣。他们达成共识，以后在基地正常相处，私下不再有任何交集。事情到此为止，你们安心休假。】
信息一如既往的江嘉明风格。
他没有再提打人的事，只说了穆雪松赔钱。
他也没有提穆雪松的欺骗行为，只用了精神损失费这个中性的词。
这是一个体面，也是一个对所有人都好的结果。
穆雪松用钱，为自己的谎言画上句号，也保住了自己的职业生涯。
东明得到了台阶，发泄了情绪，也避免了队内处罚。
而江嘉明，用最快的速度，把一场可能会影响整个俱乐部的内部矛盾，悄无声息地压了下去。
谢无争心里对这位年轻的经理，又多了几分敬佩。
他回了个【好，辛苦了】，然后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面上。
那个小小的动作，像是在一张写满字的纸上，轻轻盖上了一枚句号。
远方的风波，到此为止。
谢无争拿起筷子，夹起林锋给他的那块羊排，咬了一大口，肉质鲜嫩，带着淡淡的奶香味，很好吃。
“看我干什么？”林锋端起碗喝了一口奶茶，“快吃。”
“嗯嗯，好吃。”谢无争笑着说，“你也多吃点。”
他夹了一筷子蘑菇，放进了林锋的碗里。
吃完饭，两人出发。
越野车重新回到了那条仿佛没有尽头的公路上。
他们不再说话，听着歌，看着窗外的风景从身边掠过。
时间在这里好像失去了意义，没有训练，没有比赛，没有战队和对手，世界简化到只剩下一条路，一辆车，和身边的这个人。
傍晚时分，他们抵达了地图上的官方露营区域。
谢无争把车停好，开始从后备箱里往下搬东西。
林锋跟在他身后，看着谢无争从那个看起来不大的登山包里，一样一样地往外掏东西。
谢无争拍了拍手上的灰，开始熟练地撑开帐篷的骨架：“过来帮忙。”
林锋立刻跑过去，蹲下身，有样学样地帮着拉开帐篷的另一角。
事实证明，天才电竞选手在野外生存技能上，并没有什么过人的天赋，他不是把地钉敲歪了，就是把风绳绕错了方向，最后被谢无争赶到一边，让他去洗菜。
林锋拎着一袋子蔬菜和肉，跑到湖边清洗着。
谢无争很快就把帐篷搭好了，他看着在湖边忙活的林锋，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，连带着他脚边的那片湖水，都变得暖洋洋的，他拿出手机，对着那个背影，按下了快门。
晚饭很简单，就是一锅乱炖。
谢无争把肉、土豆、胡萝卜和蘑菇全都倒进锅里，加上调料，放在卡式炉上煮。
没过多久，锅里就咕嘟咕嘟地冒起了热气，香气在微凉的空气里弥漫开来。
林锋早就饿了，抱着碗蹲在炉子边，等着开饭。
谢无争盛了一勺，看到他狼吞虎咽得样子，伸手帮他擦掉了嘴角的汤汁：“慢点吃，没人跟你抢，要是喜欢，以后我天天做给你吃。反正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，够你吃腻了。”
林锋的动作顿了一下，嘴里还嚼着一块土豆，含糊不清地说：“不会腻。”
吃完饭，天已经完全黑了，谢无争提前弄了灭蚊灯，又扔了一圈天然樟脑丸，两人搓着手看天空。
“以前在基地，抬头只能看见对面楼的灯。”林锋仰着头，声音很轻，“这里......好像伸手就能摸到星星。你说，我们以后退役了，也来这种地方生活怎么样？”
谢无争没有立刻回答，他伸出手臂，把林锋揽进了怀里。
火星溅起来，在瞳孔里跳了一下。
“好。”他轻声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