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4章:夜谈
洗漱完毕，李昂一头扎进松软的床铺中。
酸痛的四肢陷入床垫，冰凉的棉布摩擦皮肤，压力飞速消解。
跟常识不同，李昂的床铺，乃至房间都完全不脏乱，反而维持着一种…堪称偏执的整洁。
当然，李昂没有强迫症，也没有洁癖。
他只是喜欢保持清洁，这样有益于身心健康。
“真是…这一天啊，对吧？”李昂抬起头，看了看摆在床头的闹钟。
闹钟以滴滴答答的声音回应。
李昂有跟机械造物交流的习惯，这个闹钟则听过他最多的牢骚。
因为它是李昂亲手，照着前世的闹钟一比一做出来的。
偶尔睁开眼睛，看到闹钟，会有种还活在原本世界的错觉。
算不上记忆锚点，只能说是一种…怀念，或者说纪念。
李昂闭上眼睛。
不知道为什么，他回想起了刚来到这个世界的事。
人生地不熟，没有亲属，没有朋友。
在小避难所的小工坊给人当学徒，白天精疲力尽，晚上则提心吊胆。
每天都有人被游荡者拖出屋子杀死，李昂没人轮换守夜，只能抱着手弩睡在浴缸里，每隔一小时定一个闹钟。
还好，后来他攒够了生活费跟置办家伙的钱，终于能登上前往镁厅的火车。
虽然被感染了…可也很幸运地没死，还捡到了诺亚。
“过了很久啊。”李昂翻了个身，望着天花板。
虽然有了工坊，可他还是喜欢睡在黄铜圣辇里。
确实…安全感十足。
咚，咚咚。
卧室门被敲响，李昂坐起身，看到了穿着白色睡裙，赤脚站在门口的诺亚。
“怎么了？”李昂问。
“睡不着…”诺亚捏了捏手上的玩偶熊，“有话想说。”
“这样…”李昂坐起身，拍了拍空出的床面，“来吧。”
——
进入镁厅，翻新黄铜圣辇之后，
在荒原上那种和衣而眠，轮流休息的日子便少了很多。
诺亚的休息室就在李昂隔壁，用薄薄的板子隔开。
板子不太遮光，也不太隔音，所以李昂能知道她偶尔会熬夜看那些恋爱小说。
他倒是提出过加固隔断，彻底分出两个房间，不过诺亚再三拒绝，也就不了了之。
沙沙…
诺亚在床边有些拘谨地坐好。
她还是第一次坐在别人，尤其是异性，更尤其是李昂床上。
感觉有些…羞人。
能闻到淡淡的薄荷味，是李昂身上的味道。
她深吸一口气。
本来是表决心的动作，看起来却像是在嗅闻李昂床铺的变态一样。
意识到这点之后，诺亚不知如何是好，下意识屏住呼吸。她在干什么？李昂疑惑。
走进别人房间，然后开始憋气？
“呼…”诺亚终于重新恢复呼吸，她轻咳一声，
“我们有必要梳理一下迄今为止的信息。”
“嗯…确实。”李昂点点头。
抛开外形和偶尔的奇怪行为来看，诺亚确实是可靠的成熟女性，跟她商量绝对没问题。
“目前镁厅分为三派。由本土贵族构成的议会，由弥安掌控的反抗军，以及奥古二世为首的保皇党。”
“本土贵族，他们和铁王座号关系密切，说不定铁王座的晋升需要大量镁粉。”
“出于某种原因，黄铜圣辇的某个关键部件，在辗转雷索蒂斯和刘氏财团手中后，消失不见。”
“你觉得在议会手里？”诺亚问。
“也只能是这样，本土贵族一直想彻底吃掉黄铜圣辇，还记得那些只有编号的列车吗？006号之类的，那些就是镁厅的特殊搜查小队。”
“我们伪装的相当不错，所以没遇到他们，不过可以肯定，议会目前的部分中心还放在这件事上。”
“目前他们带走了黄铜圣辇的一节车厢，准备在几天后的拍卖会上脱手。”
“不少高序列能力者坐着酒神号来到这里，看来我们要跟他们竞争了。”
“那关键部件呢？‘被诅咒’的那个？”诺亚问。
“现在可能都不在镁厅了，只能之后想办法，或者找弥安问问，虽然她大概率不会说。”
李昂耸耸肩。
“弥安的反抗军，是想同时推翻议会和保皇党，当然，主要矛头还是指向奥古二世。”
“她创建秘密结社，打算利用外城区的贫民给奥古二世施压，好找机会在庆典上完成刺杀。”
“不过不能忘记…”
“这坏女人想要的也是黄铜圣辇。”诺亚跟上了李昂的思路。
“对。”李昂点头，“这也是需要防备的地方，不过眼下她无暇分心，可以利用。”
“要多加小心，”诺亚难得严肃起来，再次重复，“多加小心这个坏女人。”
“之后就是…奥古二世了。”脑海中闪过那只穿西装的灰绿眼睛胖企鹅，李昂的目光闪烁起来。
这场晚宴其实比看起来要凶险不少。
一般人是议员，另一半人是奥古二世的私人部队。
李昂毫不怀疑，奥古二世那句话并非玩笑。
只要自己说列车炮能打到这边，奥古二世就会立刻下令让私人部队动手，
然后利用炮击将银鳕鱼餐厅变成废墟，伪装成这是一场事故。
屠杀近在咫尺。
这位三百磅的避难所准负责人，其实有着相当程度的铁腕，他只是没找到机会。
铁王座号确实很好地将他限制住了。
“这家伙也很危险。”诺亚缓缓开口，“在负责人这个位置站稳脚跟，就意味着要获得一辆奇迹列车的支持。”
“他选定的是黄铜圣辇，选定了我们。”
“的确…”李昂点点头。
奥古二世让自己和南宫剃一起行动，一方面是需要自己交出这张投名状，
另一方面，也是不想让自己独自一人就找到遗失车厢，把他刨除在外。
这是很划算的买卖，甚至不需要提供什么帮助，只要给出情报，就能换来奇迹列车的支持。
“如果他能站到最后…我们也不是不能支持他。”李昂想了想。
他倒不是想成为保皇党，政治这种东西他不想沾边。只是…
奥古二世的父亲奥古一世，是星郡的负责人，也是一名观星序列的高阶能力者。
观星意味着情报，自己这边虽然有启示录，可谁会拒绝更多情报呢？
而且获得一座大型避难所的支持，至少接下来的旅程不用太担心供给问题。
“那…拽人鬼呢？”诺亚接着问。
“嗯…”李昂眯起眼睛。
拽人鬼，是他给那只智慧型起的名字。
丧尸，潜入城里，至今没有大规模爆发的丧尸。
这相当耸人听闻。
李昂离开马戏团后立刻给奥古二世打电话说明了这件事，同时告知了关于疫医的疫苗情况。
胖企鹅很重视，先是承诺会立刻推行疫苗，再是感谢李昂的告知，说明天会送一份礼品过来。
即便这样，李昂也没有很安心。
拽人鬼和他一样，是这座避难所，这场权利斗争的变数。
只不过一个靠着卓越级别的列车炮，另一个靠着满是病毒的体液。
“拽人鬼的智力几乎跟人类不相上下，如果它铁了心要躲起来，我们是找不到的。”李昂摇摇头，“不过它并没有凭借本能到处感染别人，应该是有其他事要做。”
“至于今天在帐篷外的笑声…应该是一次问好。”
“他认出我这个老朋友了。”
“噫…怪吓人的。”诺亚搓了搓胳膊。
“我从之前就想问了，你是机械造物，为什么会害怕丧尸？”李昂靠住枕头。
“这其实挺容易理解的，”诺亚叹了口气，把玩偶放到一边，“因为我见过太多熟悉的人被感染，失去理智，变成只会到处啃咬的行尸走肉。”
“这些家伙的大脑还是完好的，我有时候会想，里面是不是还困着什么人，整天活在恐惧和黑暗中。”
“他们把登上奇迹列车，提升序列的过程称作‘服役’，而我是在这里出生的，从睁开眼睛那一刻就在服役。”
“你们觉得他们变成了不同族的怪物，而在我眼中，大概是从猫变成狗…之类的感觉。”
“杀丧尸对我来说跟杀人差别不大，尸体同样的温热，柔软，毫无活力。”
“认识新的同胞，看着他们被感染，亲手打碎那些熟悉的脸。”
“这样的日子从我出生开始，持续到我报废那天，永无尽头，不会停歇。”
她看向李昂，金色卷发垂落下来，盖住那双带着疲惫的眸子，
“所以我害怕丧尸。”
“这样吗…”李昂愣住了。
他突然发现诺亚比他想象得要复杂很多。
出生开始就在服役的老兵。
记忆破碎的，机械师序列的唯一同胞。
不知道活了多久，却被无法成长的身体困住的可怜人。
她并不只是整天捧着恋爱漫画猛看的小萝莉，成熟可靠也不仅仅是玩笑话。
哪怕有着严重的心理障碍，她也能跟着李昂横穿荒原，或者在帐篷中面对几十上百的丧尸，没抱怨过一句。
只是到了夜晚，合上双眼面前全是狰狞的，破碎的熟悉面孔，以至于她无法入睡。
“要靠过来吗？”李昂轻咳一声。
“嗯…”诺亚点点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