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3章 不是哄他，而是哄自己
正如楚山所想，顾归带着云悠悠朝着附近的山头上走。
夜露未晞，山路蜿蜒如蛇，青苔斑驳的石阶在灯笼红光下泛着湿漉漉的幽光。
山中雪水消融未尽，阶缝间不时传来流水叮咚，似敲在二人心间。
顾归听着踩踏在石阶上的声响，心中思绪。
上次来这儿是多久之前了？倒是怀念……
许是顾归失神，又许是石阶湿滑，踏出下一步时靴底忽地打滑——
“当心！”
云悠悠牵着顾归的指尖骤然收紧，将他牢牢攥住。
红灯笼剧烈一晃，暖色的光晕在两人交错的衣襟间泼洒开来，惊起石缝里两三只飞萤。
顾归站稳身子，低笑时喉结微动：“多谢……”
灯笼穗子缠上云悠悠的袖口，她气呼呼地鼓着俏脸，瞧着面前人儿的模样：
“真笨，看星星的人差点儿变成流星滚下山去。”
话音未落，自已先被这想象逗得梨涡浅现，可又强行压住嘴角。
“记得牵紧我~”
顾归没有回应，只是唇角微扬起，映着灯笼的暖光，牵着她的手不着痕迹地收拢几分。
山间静谧，唯有夜风掠过草叶的沙沙声与两人交错的脚步声。
“真能看到星星吗？”
“应当是能的。”
云悠悠：“？”
……
“就是这儿吗？”半刻钟后，少女探着小脑袋，三两步上前拨开路边一丛野草。
簌簌抖落的露珠沾湿她的袖口，其眼前豁然出现一片开阔的草地。
夜风毫无阻隔地扑面而来，带着松针与泥土的清冽。
可举目四望，黑漆漆的，除了灯笼照亮的方寸之地，也看不见什么东西。
顾归没有着急回应，在云悠悠的牵扶下向着前方缓步前行。
片刻时间，他抬手抚上身旁梧桐树皴裂的树皮，粗粝的触感从掌心传来。
指尖在某处凹陷停留——
树干亦比记忆中粗壮了许多。
“到了。”顾归应了声，掌心仍旧贴着树干表面。
风掠过林梢时，他指尖竟也跟着顿了顿。
“嗯？怎么了？”云悠悠自是察觉出他的异样，歪着脑袋，伸手去勾他的袖口。
顾归喉结动了动，话未出口先漏了声叹息：“想起些往事。”
云悠悠望着他，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微微一怔，随即抿唇浅笑：“与我说说~？”
顾归闻言失笑，将手从树干上挪开：“就一糊涂事儿……”
他原本是想着三言两语搪塞过去，岂料身侧传来动静。
云悠悠牵着他的手晃了晃，指尖很不老实地在他掌心处画着圈，像只小猫用爪子轻轻挠人。
即使是她未曾开口说话，顾归都能明白这丫头是什么意思。
“好啦好啦……”他无奈笑出声，从袖中取出两块素白毛巾，熟稔地铺在梧桐树下的青石上。
顾归摸索着坐下，指尖在石面上轻叩两下：“我说与你听。”
少女闻言满意地点点头，松开顾归的手，踮起脚尖将灯笼卡在梧桐树干那道蜿蜒的裂痕处。
“哼哼~刚好~”她轻声说着，随手拂开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，毫不犹豫地挨着顾归坐下。
露水沾湿了她的裤脚，在衣料上洇开痕迹。
她浑不在意，只顾偏头望着顾归被灯火勾勒的侧脸。
顾归听着身旁衣料摩挲的声响，也不磨叽，指尖探向石面上凸起的纹路：
“自我记事起，我爹身上总晃着个酒葫芦，而且……几乎每夜都要往山上跑，很晚才会回来。”
云悠悠察觉到不对劲，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平息。
他的声音渐渐沉了下来，当时自已也没少因为这事儿饿肚子。
夜风拂过梧桐，带起一阵沙沙声。
直到后来，那晚他醉得厉害，抱着我说：“阿归，爹带你去见见你娘。”
结果就被带到了这里。
他顿了顿，忽然笑了：“那时我才五岁，缩在他怀里，听着他指着天上说‘这是牛郎星，那是织女星’”
“竟真跟着他数起来……”
直到他忽然不说话了，我才想起来——我原是看不见的。
一片梧桐叶飘落在肩头，他轻轻捻住叶柄：可那晚的星星，似乎真的落在了我的眼里。
当时也不知爹在想些什么，只能感受着他环着自已的手添了几分气力，还在微颤……
云悠悠愣了愣，忽地蜷起双腿，小脑袋轻轻抵在膝头，也不忘偏头看他。
“然后呢？”语气很轻，生怕惊了他。
“我喜欢上了这地方，每晚就跟着爹往这儿跑。”
可不知道为什么，之后爹的身上不再带着酒葫芦，晚上也没有再来过这儿。
后来，顾归从街坊邻居的闲谈中偶然得知。
这片山头，这棵梧桐，曾是爹娘定情的地方。
想想，当初邻居应当是这般说辞：
“后来他媳妇儿走了，他就更离不得那棵树了，夜夜带着酒葫芦去…”
“醉醺醺地对着天说话，像她还坐在旁边似的……”
原来，爹每夜醉醺醺地抱着他上山，指着根本看不见的星星絮絮低语，不是在哄他——而是在哄自已。
那棵梧桐，那片星空，是爹唯一能抓住的、与娘有关的温度。
当时抱着自已颤抖的手，也是因为他在无声的哭。
不敢在孩子面前摆出懦弱，又难以压抑心中的苦涩。
“阿归，爹可能……以后不能常带你来了。”
他当时懵懂，只当爹是倦了，便乖乖点头。
如今想来，那句话里藏着的，似乎还有许多……其中大概也包括他身上的病。
云悠悠察觉到他呼吸微滞，悄悄将手覆上他的指尖，想要安慰，却又不知如何开口。
顾归垂首，感受着云悠悠指尖传来的温度，轻轻摇头。
“不必如此。”他声音很轻，带着几分释然的笑意：
“这些年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，倒不至于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一片梧桐叶擦过他的耳际，他伸手接住，叶脉在掌心留下细微的触感。“不至于这般脆弱。”
他忽然仰起头，夜风拂过他的额发。
“我想——”他的喉结轻轻滚动，声音里带着久违的轻松。“爹和娘相恋时的星空，怎的……”
“也不会让人失望吧~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