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雨困猴头省——危机前夜的相遇

27星球的午后阳光总带着点奇异的橙红色,像被一层薄纱滤过,洒在水球区猴头省的稻田上时,会把连片的稻叶染成暖金色。28岁的叶启赤着脚踩在田埂上,裤腿卷到大腿根,露出结实的小腿——没有中年人的松弛,只有常年劳作练出的紧实肌肉,小腿肚沾着的黑泥还带着新鲜的土腥气。这是他接手家里稻田的第三年,掌心的茧子刚长到合适的厚度,既不磨得疼,又能稳稳攥住农具,裤腰上还挂着个巴掌大的金属挂坠,是去年结婚时妻子苏禾给的,正面刻着极小的稻穗纹路,背面是她手写的“稳”字,金属凉意在黑泥映衬下格外明显。

他手里攥着的竹制“分苗耙”是父亲传下来的老物件,竹齿磨得光滑发亮,耙柄顶端缠了圈崭新的银色细带——那是1997年猴头省农业局联合27星球农科院推广的“轻量土壤传感器”,指甲盖大小的屏幕上不仅跳动着绿色数字“28%”,角落还闪着微弱的蓝色信号格,偶尔会弹出一行淡灰色小字:“农科所预警:今日对流云团活跃,注意湿度突变”。这是叶启用去年卖稻子的钱,加上新婚妻子攒的私房钱一起买的第一台“科技农具”,他还不太熟练,走三步就弯腰拨开挤得太密的秧苗,眼睛一会儿盯稻叶(深绿带油光才是基因改良后的健康状态),一会儿瞟传感器,嘴里小声嘀咕:“再降两度就好,别跟去年似的——成子那田就是湿度超了,稻根泡烂半亩,烨烨刚出生,他连给娃买营养粉的钱都紧巴。”

成子是叶成,叶启24岁的堂弟,比他小四岁,却早三年结了婚,去年秋天刚得了个儿子叫叶烨烨。两个年轻人守着相邻的两片稻田,叶成的田在河渠下游,去年雨季没盯紧,红胶泥边坡渗了水,半亩双季粳稻全毁了——那是1995年刚完成“抗倒伏基因”改良的新品种,稻穗比老品种饱满三成,秸秆却依旧纤细,最怕涝。叶启记得去年叶成蹲在烂稻丛里红着眼眶的样子,怀里还揣着刚满月的烨烨的照片,说“娃的月球省营养辅食还没凑够钱”,从那以后,叶启对自家稻田的湿度就格外上心,连传感器的预警提示都要反复看三遍。

他顺着田埂往河渠走,脚底下的黑泥裹着稻根碎末,黏糊糊的却让人踏实,每一步踩下去的深浅,都是这三年练出的“手感”——比传感器的数字还准半分。快到河渠边的简易土路时,他摸了摸裤腰上的挂坠,想起早上出门前苏禾递给他的布包,里面装着两个白面馒头,还裹着张纸条:“要是碰见成子,让他带个馒头回去给烨烨蘸点糖”。

土路是红胶泥夯的,平时硬得能跑村里的“铁壳子”三轮车,沾雨就滑,此刻路面已洇出零星湿痕,像撒了层碎玻璃。路中间停着辆叶启只在镇上农技站的全息宣传画上见过的车——银灰色车身,线条比三轮车流畅太多,两侧隐约闪着淡蓝色悬浮纹路,车头的弯月标识下刻着“林氏实业”,字体是月球省特有的金属流光材质,在橙红阳光里晃得人眼晕,车底还垫着层透明的抗黏泥垫,一看就不是水球区的物件。

车旁站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人,28岁上下,穿深灰色冲锋衣,领口别着块银色小方块——叶启在农技站见过,那是月球省居民的身份芯片,能直接对接星球通讯网络。男人正低头盯着手里的半透明玩意儿,巴掌大的全息导航仪悬浮在掌心,三维地图上代表“红星村”的红点总往河渠方向飘,边缘还闪着红色“信号弱”的提示,像个闹脾气的孩子。他鼻梁上架着副轻薄的智能眼镜,镜腿内侧藏着小麦克风,时不时按一下镜架,嘟囔声顺着风飘过来:“怎么回事?27星球的定位系统还能漂移?红星村坐标怎么跑到河渠里了?”

“同志,找不着路了?”叶启先开口,声音带着年轻人的清亮,还沾着稻田的潮气,像刚从井里捞上来的水。

男人抬头,露出张干净利落的脸——没有胡茬,眼角没细纹,只是眉峰皱得紧。他的智能眼镜镜片瞬间跳出行字:“检测到水球区猴头省方言,是否开启实时翻译”。男人按了下镜腿,镜片瞬间变透明,露出双透着焦急的眼睛:“是啊,去红星村谈主粮合同,导航说走这条土路,可放眼全是稻田河渠,连个路牌都没有。”语速快,尾音轻挑,是标准的月球省口音,说话时还时不时抬手腕——那是块黑色环形通讯器,屏幕上弹出个全息小头像,是个穿职业装的女人,声音细弱却清晰:“林经理,村长已经在村口等了,他说四点要去查下游稻田的加固网,您再不到就只能改明天了。”

这是林福贵。1998年的他还不是后来林氏实业的总经理,只是“跨区农业合作项目”的负责人——这是他第一次独立带项目,要签三个村落的“三年主粮直供合同”。林氏刚在月球省建了座速食加工厂,专门生产27星球流行的“营养粥块”,而猴头省的双季粳稻黏性最合配方,要是搞砸了,这个项目就得交给竞争对手。只是他没料到,水球区的路和月球省完全不一样:那边不是悬浮轨道就是合成平路,哪见过“左稻田右河渠,走两步就陷泥里”的路?连27星球的定位系统到了这儿都断信号,地图总“漂移”。

“红星村往南走,过了前面那座石拱桥拐就行。”叶启指了指土路尽头,石拱桥的檐角被稻叶遮了一半,只露出点青灰色的石头,“你这导航是月球省的吧?咱这儿去年才修了两座信号塔,覆盖范围没到这边,加载不全就容易偏。”他蹲下身,用分苗耙的竹齿在泥地上画路线,竹齿划过湿泥的声音很轻:“到石拱桥还有二里地,会经过一片芦苇丛,千万别拐错——去年雨季有个外乡人跟着导航拐进去,车陷在泥里,还是我和成子一起拉出来的,车底盘都刮花了,成子还蹭了满裤腿泥,回去被他媳妇念叨了好几天。”

林福贵盯着泥地上的路线,眉头松了点。他按了下智能眼镜,镜片瞬间扫描了一遍泥地路线,还弹出个简易的离线地图,“信号弱”的提示消失了,换成红星村村长的通讯方式。他从口袋里掏出水,是透明的可降解包装,印着“林氏纯净水”的logo,瓶身外侧还贴着条温度感应条,显示“18c”——这是月球省的恒温水技术,不管外界温度怎么变,瓶里的水永远是最适饮的温度。他递过去:“谢了老乡,我叫林福贵,跟村长约了三点谈合同,耽误不得——厂里的生产线等着原料,再拖下去,库存的稻粉就不够了。”

“叶启,住叶家坳。”叶启接过水,没拧开,揣进了贴身的衣兜——布包的馒头隔着布料硌着腰,他想起烨烨那双圆溜溜的眼睛,上次去成子家,小家伙盯着他手里的传感器看了半天,说“哥,这亮晶晶的能看稻子吗”,这瓶月球省的水,说不定烨烨会觉得新鲜。他还想问林氏有没有水球区稻田专用的防涝设备,话没出口,突然抬头看天——橙红的太阳被乌云吞了一半,风突然变了向,带着股凉丝丝的湿气,吹得稻叶“哗啦”响,像无数细小的手在拍打着叶子。手里的传感器屏幕突然闪了闪,绿色数字跳到“32%”,边缘还亮起了黄色提示:“湿度上升过快,符合农科所对流云团预警,注意防汛”。

“要下暴雨了。”叶启的声音沉了点,指了指河渠的边坡,“这边坡是去年冬天补的红胶泥,还加了黑色的加固网,可去年雨季成子家下游的边坡还是塌了,冲坏了半亩稻子——这红胶泥吸饱了水比烂泥还滑,再好的网也扛不住。”他想起去年叶成蹲在烂稻丛里的样子,又摸了摸衣兜里的水,“你要是不急,不如等雨停了再走,这雨看着小不了。”

林福贵没太在意。他的环形通讯器又响了,全息小头像再次弹出来,这次女人的声音带着点急:“林经理,村长刚发消息,说下游叶家坳的稻田边坡可能要加固,他得提前过去,要是您二十分钟内到不了,合同就只能改到明天了。”林福贵按了下通讯器,回复“十分钟到”,转头对叶启说:“老乡,我等不及了,再晚合同就得黄。我开慢点,车有悬浮模式,能避泥,没事的。”他没把边坡放心上——林氏的代步车是月球省最新款的,车身用的是抗冲击合金,别说小滑坡,就算被树枝刮到也没事。再说他跑过27星球的好几个农业区,从没见过“下雨能把边坡冲塌”的事。

叶启还想劝,天空突然“轰隆”一声——不是寻常雷暴的脆响,是闷沉沉的云层压落的声音,震得稻田里的水都颤了颤。第一滴雨砸在稻叶上,“啪”的一声格外重,像小石子砸在叶子上。手里的传感器瞬间跳到“38%”,黄色提示直接变成了橙色,屏幕还开始轻微震动,像是在预警。

“先躲雨!”叶启一把拉住林福贵的胳膊,掌心的茧子磨得对方的冲锋衣袖口发响。两人往土路旁的稻草棚跑——这棚子是去年叶启结婚后,和叶成一起加固的,竹竿选的是山上最粗的楠竹,比原来粗了一圈,上面铺着加厚的防水稻草,还盖了层透明的塑料膜——这膜是苏禾托镇上农技站的人买的,是27星球农科院研发的抗紫外线材质,比普通塑料膜耐用三倍,还能透过橙红色的阳光,就算在棚子里也不觉得暗。

刚钻进棚子,暴雨就倾盆而下。像天空破了个洞,雨水砸在塑料膜上“哗啦啦”响,震得棚子都在抖,远处的稻田变成了一片模糊的绿色,河渠的流水声被雨声盖过,只剩“轰隆隆”的闷响,像无数辆三轮车从耳边开过。

棚里很干燥,叶启找了个角落坐下,从布包里掏出个馒头,掰了一半递给林福贵:“垫垫肚子,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。”他自己咬了口馒头,看了眼手里的传感器,数字已经跳到“45%”,橙色提示还在闪。林福贵站在棚口,隔着塑料膜盯着外面的代步车,环形通讯器又响了,这次是村长的语音,带着明显的不耐烦:“林总,我已经到叶家坳的边坡了,您要是还到不了,我就先去查苗了,合同的事明天再说。”

林福贵咬了咬牙,把馒头塞回叶启手里:“老乡,我等不及了,再晚合同真得黄。这雨小不了,我开慢点,悬浮模式能避开水坑,没事的。”说着就伸手扯棚门,塑料膜被他扯得“刺啦”响,雨水顺着棚门的缝隙溅进来,打湿了他的裤脚。

叶启猛地抬头,想说“传感器快跳红了”,还想提去年叶成的稻田被淹的事,可话没出口,就见林福贵已经扎进了雨幕。外面的雨更大了,红胶泥路上积满了水,浑浊的泥水顺着路面往河渠流,像一条条细小的黄龙,裹着稻草和碎石“哗哗”地冲进水里,连空气里都飘着股泥腥味。

林福贵跑到车旁,拉开车门,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滴在车身上,“啪啪”响。他钻进车里,按了下中控台上的悬浮按钮,车身缓缓抬升了十厘米,两侧的淡蓝色纹路亮得更明显了。透过布满雨珠的车窗,他看见叶启站在棚口,举着分苗耙朝他喊着什么,可雨声太大,什么都听不清,只能看见叶启手里的传感器屏幕亮着,像是在闪红色的光。

代步车缓缓驶进雨幕,车轮碾过积水,溅起半米高的泥花。林福贵盯着中控台上的导航仪——这次红星村的红点终于稳了,不再往河渠飘。他踩了下加速键,车身的嗡鸣声混在雨声里,朝着河渠边坡的方向开去,车底的抗黏泥垫刮过路面的湿泥,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。

叶启站在棚口,看着银灰色的车越来越远,手里的传感器突然“嘀”地响了一声——数字跳到了“52%”,屏幕边缘直接亮起了红色“危险”提示,还弹出一行刺眼的字:“农科所紧急预警:河渠边坡土壤饱和度已超阈值,有坍塌风险”。他心里咯噔一下,总觉得要出事——这雨比去年淹了成子稻田的那场还急,那红胶泥边坡,怕是真的扛不住了。

雨还在下,塑料膜上的积水顺着边缘往下流,在棚子周围积成了一条小水沟。叶启掏出衣兜里的月球省纯净水,瓶身被体温捂得温热,他摩挲着透明的包装,想起烨烨盯着传感器看的样子,又想起苏禾早上递给他布包时说的话:“成子家的烨烨还小,要是有好东西,多想着点他”。要是林福贵出事,不仅红星村的合同黄了,成子和村里其他人家的稻田,怕是也卖不上好价钱,烨烨的营养辅食,苏禾想换的新农具,可能都要往后拖。

他抬头往河渠的方向看,雨幕里,那辆银灰色的车正慢慢靠近边坡,像一片被雨水裹着的叶子,轻飘飘的,随时可能被突然坍塌的泥水卷走。风裹着雨丝吹在脸上,凉得人心里发紧,叶启握紧了手里的分苗耙,竹柄上的温度透过掌心传过来,却压不住心里的慌——他好像已经看见边坡塌下去的样子,看见那辆银灰色的车被泥水裹住,像去年成子家烂在泥里的稻子一样,没了动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