捞尸人纯洁滴小龙

第四百一十六章

这,确实是柳清澄的风格。

先排除那个也不知道是最高分还是最低分的魏正道,

算个平均分来比较,

在历代龙王里,柳清澄都属那最特殊的那一类。

伙伴死在江上,她记仇,成为龙王后,提剑去挨个灭仇人满门。

在这一点上,李追远没资格去指摘她,毕竟他自个儿虽还年少,可已经户口簿等身。

曾经,李追远也怀疑过,她是不是故意通过这种方式,来宣泄一种对天道宿命安排的不满。

但在大乌龟那一浪后,傍晚喝茶乘凉时,柳奶奶跟自己讲述了很多她以前与秦爷爷过去的故事。

少年得知秦爷爷当初去拜谒柳家祠堂时,柳清澄的龙王之灵曾从牌位上释出,削掉了对这婚事持反对意见的、柳家长老的胡子。

李追远这才确定,这位如今也算自家“先人”的柳清澄,就是本性如此。

就像她在这里所做的。

她当初若是以龙王之尊,下龙王令,让这五位大仙来负责镇守此处,这五位大仙也会接受,甚至会对此无比感激。

但她仿佛生怕它们会反悔,或者时日久了会“变心”,给人削了砍了攒成一件,立在这里后,再以自身留下的剑气镇压。

只要她这道剑气不散,这五位大仙敢散伙脱离值守,那这剑气就会下来,直接劈碎它们的功德身。

也难怪这五座残缺雕像上,会一直散发着这淡淡幽怨,明明做的是如此伟大的事,却失去了最宝贵圆满的情绪价值。

李追远抬起手,掌心对着墙上的剑气,柳氏望气诀运转。

剑气被安抚下来,不再躁动。

旁边老者,舒了口气。

李追远指着墙,了句废话般的介绍:

“这是我家长辈留下的。”

老者先对墙行礼,再对李追远行礼。

李追远以柳家门礼回应。

老者:“老夫……咳……老儿,替当年这一带乡梓,谢柳家龙王当年的解灾化厄之恩!”

李追远:“没有这座五仙庙,没有五仙庙出马仙世世代代牺牲守护,这里也不会得太平。”

论迹不论心。

事实上,拿这句话套用在这五座雕像身上,本就很不合适,更是不公平。

倘若这五位大仙没有救世匡扶的本心,这么多年被强羁在这里无法离开,这庙堂里早就不是什么淡淡幽怨了,而是怨气滔天。

这恰恰明,柳清澄做错了。

李追远转过身,面朝这五座雕像,先行柳家门礼,再俯身拜下:

“先人当年行事,疏于考虑处置不周,子在此,向五位仙长赔罪!”

不是所有会柳氏望气诀的柳家人,都能得到龙王剑气的回应,李追远能得回应,就明他在柳家门庭里的法理地位很高。

因此,他的赔礼道歉,是有足够分量的,也是代表着柳家的诚意。

下一刻,

庙堂里的淡淡幽怨消散,取而代之的,是每座雕像上都散发出的光正祥和之气。

原本夜里昏暗的四周,也似乎变得比先前亮堂了许多。

柳清澄当年是给了好处的,镇压邪祟的功德一直加持在它们身上。

李追远刚刚的赔罪,则是将它们本该得到的情绪价值,进行了补全。

自今日起,它们心中的那点芥蒂彻底消散,可以堂堂正正地宣告,它们就是出于本心,主动立身建庙于此,镇压邪祟。

老者面露笑容,他耳畔仿佛能听见,仙长们开怀的笑声。

李追远看向老者:“您……”

老者:“您可唤我阿白,白。”

李追远:“白先生。”

老者:“哎,柳少爷。”

李追远没有去解释姓氏问题,而是直言道:

“我觉得,这里的事,到了该彻底解决的时候了。”

白先生闻言,没有流露出惊喜,哪怕他知道此地之事被彻底解决,对五仙庙的未来意味着什么。

“柳少爷,老儿觉得,此事不可操之过急,当从长计议。”

李追远:“白先生,事在人为,都这么久了,我就不信这邪祟还能卷土重来。再者,我一直将帮先人事迹收尾,视为自己的责任,亦是全我龙王柳之名。”

白先生:“柳少爷可否借一步话?老儿这就让人奉茶。”

李追远:“好。”

白先生领着李追远来到庙堂隔,那里有座亭子,安排少年先行入座后,白先生就走到外头,吩咐其他老人准备茶水与吃食,去招待柳少爷的随从们。

李追远还听到白先生在外头询问庙里的老头老太太们,问他们谁会修汽车,下去把车修了。

老头老太太们闻言面面相觑,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,很多三十年前就在庙里闭活关了,汽车这东西见到的次数都寥寥,更别去修了。

最后,还是一个年轻时修过驴车的老人,自告奋勇地他可以下去瞅瞅。

白先生端着茶水和吃食进来,摆在亭桌上。

接下来,李追远一边吃一边听白先生讲述。

背景讲完后,白先生开始陈述这里面的奇特之处。

其实,李追远是有点担心,白先生讲述得太过具体,把难度讲得太高,这样自己就会失去执意要进那条山涧的动机。

《无字书》里的它,魏正道骗得,那李追远也骗得。

但你可不能把它当本地林子里的傻狍子。

要真是此去九死一生……自己还在浪里非得要去,那就要剧情穿帮了。

先前白先生要是为了庙里自身利益,故作隐瞒,鼓励自己冒险去拼,反而是李追远乐于所见。

可偏偏这里的庙风有点太正,正到这位白先生是真的宁愿牺牲庙里利益,也要为自己做考虑。

好在,白先生对山涧里的实际情况,也并不清楚。

很多年前,五仙庙觉得那邪祟残留被镇压这么久,也该是强弩之末了,就聚集了当代实力最强的一批出马仙,更是邀请周边其它门派势力协助,组成了一个团队,想要彻底清除该隐患。

结果,那支“兵强马壮”的队伍,进入后,一个人都没出来。

自那之后,五仙庙就未曾再派人深入,只是在四周布防,专门捕杀从里面跑出来的邪物。

白先生根据庙志记载以及他这半生的观察,给出的希望李追远从长计议的理由,有三:

一是自他年轻时起到现在,从山涧内跑出来的山精妖怪,实力基本都在一个档次上,会有好对付的也会有棘手的,但都不至于太夸张。

可这种被镇杀过的邪祟残留,要么持续走弱直至消亡,要么突破囚笼不断恢复增强,怎么可能这么一直处于稳态不变?

二是此地山川水流之气象,这么多年来,一直都没变化过,就算偶有极端天气,这

三是每年有固定两日,山涧内会很“热闹”,远远看去似张灯结彩,仔细倾听隐有饮酒欢笑。

这三个理由都明一件事,里面的邪祟残留,它很从容、游刃有余。

它一直把对外的对抗烈度,保持在一个它认为合适的水平线上,既不过分张扬,又使得自己不会被打扰。

它对里面环境的掌握程度仍然很高。

它甚至还有心思……追求精神生活。

李追远听完后,开口道:“是很奇怪,但它若是真能出来,没理由不出。且如白先生你所预测,它真的是在从容筹备的话,那我们就更不能继续坐视不理、养虎为患了。”

白先生:“柳少爷言之有理,只是柳少爷若真打算下去彻底剪除此獠,可否再稍候些时日,老儿好集结庙里能手,再号召周围宗族门派,好引为柳少爷您的助力。”

李追远:“我现在时间很宝贵,实不相瞒,我是在赶路途中误入此地,并非刻意来此;再者,有时候人多了反而容易生乱,我更喜欢只带自己的人去做事。”

白先生:“可是……”

李追远:“我答应白先生,先一步一步探寻,倘若里头情况真的危急到一定程度,我也不会勉强自己,该退则退。”

见少年主意已定,白先生点头道:“那老儿率庙众,在外围待命,柳少爷若有所需,即刻传讯,我等必立刻深入接应柳少爷周全!”

李追远:“多谢。”

白先生:“是老儿要向您,向龙王柳表示感谢,这或许是天意,龙王门庭,还未忘记我们这处地方。”

李追远:“本是分内之事,亦是分内之责。”

结束完谈话后,李追远走出了庙堂。

外面,润生他们已经吃过饭、完成了休整。

李追远:“走,我们下去看看。”

大家立刻背起登山包,顺着五仙庙旁侧的一条山道,向下走去。

白先生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,不由感慨道:

“龙王家不愧是龙王家啊。”

……

下去的路,初始阶段还挺好走,看得出是被整修维护过,而且环着山谷一圈,被布置了很多阵法禁制,能看见不少巡逻人员所用的哨所、岗亭。

但再继续往下后,就没有传统意义上的路了,算是进入了出马仙们不会涉足的核心区域,得靠润生拿着黄河铲开路。

谭文彬:“远哥,周围有‘动静’。” 这动静并不具体,更像是有一道道目光投送过来,正在窥伺。

又行进了一段路后,窥伺开始渐渐转变为实际动作。

周围的林子,像是有意识地朝着这边“生长”。

润生挥舞黄河铲的力度加大,一铲子下去,割削一大片,而那些藤蔓枝条上溅射出的毒液,则被润生以气门全部吹开。

紧接着,一道道阴影自下方探出,慢慢摸索而来。

林书友将金锏垂于身体两侧,金锏头部在地上划出两串火星,将那些阴影吓退。

有妖气和脚步,尝试逼近,谭文彬提前察觉,挥出锈剑,以那浓郁的怨念发出警告。

这种前行方式,有些高调,但也最节约时间,可以省去很多麻烦。

终于,在最后一片遮挡植被被润生扫开后,那条黑色的山涧,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。

李追远也得以亲临一线,正式观察起此地的风水格局。

蛇口吞尾、层层锁扣、聚阴成煞。

别的地方,讲究个生生不息,这里则是将自然阴不断吸扯汇聚而入,压缩桎梏。

在邪修的眼里,这儿简直就是一块风水宝地。

那位亡国公主,逃到这里,绝不是毫无目的。

那个故事,应该理解成,在亡国之后,那位公主调集手里最后的资源,在这儿举行了一场成就自己的人祭邪术。

李追远将目光向前方黑色水流,水流湍急,中间明显有一道凹痕,两侧水流在此激撞出白色的浪花。

这是曾有人以剑斩此开路,哪怕过去这么多年了,这道“剑伤”还留在这里。

柳清澄当初,应该就是这么直接持剑杀进去的。

可是,水位明明已经重新涨起来了,按理,这“剑伤”应该被早已被磨平修复才对。

蹲下身,少年低头,看着水面上的自己。

黑色缓缓晕开,先是显露出了少年的模样,随后这水中模样忽然化作白骨。

这骇人的一幕,带着迷惑心神的作用,普通人见此情景很容易万念俱灰去寻短见。

李追远倒是没受什么影响,但他现在确认了一件事,这条山涧,不是在恢复疗伤,而是一种新取代旧的成长。

虽然意境不搭,却真的是病树前头万木春。

当年柳清澄肯定是将那尊邪祟斩杀了的,可这里的新生,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?

李追远想到了一个可能:

那位亡国公主在这里举行邪术时,怀有身孕。

她虽然被斩杀了,但她肚子里的孩子,正在重新成长,从而继承她的一切。

柳清澄是位狠起来能连续灭门的人,她才不会受虚名所累,能在未来造成第二轮灾劫的,哪怕是孩子,她肯定也是照杀不误。

没杀,肯定不是不忍心,而是当时她不知道还有这个孩子的存在。

大概率是,那位公主在举行那场邪术时,其实是把她自己,也算作了人祭的一员。

亡国已是天道意志给予的最沉重警钟,她晓得自己化身为一尊大邪祟后,必然招致天道的追谴,代天镇压江湖的龙王也确实是来了。

所以,她的被斩杀,就是一道设置好的幌子,目的是为了给自己的孩子,创造出一个更好更平稳的发展长大空间。

李追远没兴趣在此时感慨母爱真是伟大,因为这一发现,代表着这次要面对的,不是龙王饭桌上的残渣,哪怕那个邪祟还未彻底成熟,但它勉强可以算是一盘可以端上桌的菜了。

正常情况下,意识到这一点时,就可以退回去从长计议。

但李追远不仅不打算这么做,反而隐隐有些欣慰与满意。

这场去集安前的临时加戏,自己虽不用付出什么成本,可机会难觅。

就像马路上碰瓷的,不会去找骑二八大杠的,得奔着进口轿车去。

李追远伸手指向山涧上的一处区域:

“就在那

……

幽深的谷底,浓郁的漆黑似干冰般向外溢泄。

一个只有上半身的女人,正靠着双手在光滑的石上爬行。

她面容早就褶皱凹陷,皮肤更是如风干的树皮,可她仍旧头戴配饰,身穿华裙,这是她如今,最后一点执拗。

她快油尽灯枯了,当年被那位可怕的存在一剑腰斩,就意味着她的彻底失败,消亡只不过是时间问题。

但她丝毫没有将要湮灭的恐惧,反而扯动着嘴皮,露出着渗人的笑意。

她爬到了一处岩前,把脸贴下去,透过这微弱的缝隙,她看见深处的空旷岩洞里,正在水潭中浮沉着的一口棺材。

棺材附近,堆积着不知多少白骨,大部分是野兽的,也有一些是人的。

这些,都是她儿子的点心。

而水潭周围,那一面面高耸的崖,光滑得如同被精心打磨出来的镜子。

“咚!咚!咚!”

她的儿子,正在捶打棺材盖,可怕的震动响彻整个深渊,每一次敲击,都将周围崖上大量岩石绞成粉末,这亦是它们为何能如此光滑的原因。

要知道,最开始时,女人只是把自己亲自剖出的死婴放入棺材内后,嵌入一道狭窄深邃的裂缝中。

伴随着自己儿子不断长大,他的捶打力度也越来越强,日积月累之下,竟在这本来严严实实的岩层下方,硬生生砸出一个镂空的“地下世界”。

“别急,别急,你再长长,再长长,再长大点,你就能出去了,到时候想吃多少人就能吃多少人,可以放开肚皮去吃。”

刚安抚好自己儿子,女人脑袋忽然一侧,吸了吸鼻子。

“这么多年了,居然又有人敢深入到这里?儿子,娘亲这就把他们故意放进来,你很快就有新鲜的血食了,呵呵呵!”

……

“记住,渡河时封闭自己感知,可以最大程度降低这黑水对心神的影响。”

“明白!”

“明白!”

润生第一个下了河,这黑水,对他没什么影响。

他将手抬起,准备先接远的登山包。

待会儿水下万一遇到什么意外,这么沉的登山包在身可能会对远造成额外风险。

李追远先将登山包卸下,然后将一直挂在自己腰间的《无字书》取出,插入登山包外侧口袋固定,最后再把包递给润生。

润生接过来,绕在了自己左胳膊上,他的包则绕在右胳膊上,后背得给远腾位置。

李追远下水,趴在润生后背上,谭文彬和林书友也跟着下水。

接下来,大家得顺流向下游出一段距离,才能到达少年确定好的入口位置。

水下暗涌激流很多,得控制好自己的身形。

好在,这对于三人而言,轻而易举。

然而,刚游出去没多远,前方水面下,就浮现出了一道道身影。

这些人身体全部严重残缺,只缺胳膊或者只缺腿的,在这里都算“健全人”的,绝大部分连正常身躯的一半都不到,有些身上还穿着古代的宫女或者宦官服。

他们曾经化为公主伥鬼,凶厉异常,但这会儿已经不具备什么攻击力了,当年应该曾被派来阻拦过柳清澄,结果被她几乎全部削成人棍。

因此,都不用润生出手,靠两翼的谭文彬与林书友简单应付,就能将他们当浮萍一样给拨开。

润生只需要继续背着远往前游。

李追远抱着润生的脖子,红线在此时已经连上了润生。

少年在等待一个机会。

但目前来看,对方似乎并不准备在外面为难自己,而是想要放自己等人进去。

对李追远而言,能不深入最好不要深入,没谁碰瓷是专钻车轮底下的。

“哗啦啦……”

一个宦官,从前方水里升起,他和其他严重残缺的相同点是,他也严重残缺过,区别则是他已经生出了一大块黑色腐肉,将缺失的部分已经填补了起来。

故而,当他出现时,所呈现出的感觉与他们不一样,他气势更足,也更灵活。

他跳了起来,扑向润生,从迅疾之势上能瞧出其过往巅峰时的可怕,可现在,新主人还未完全复苏,老主人没有出手加持,这位公公也无非是矮个子里拔将军。

润生甚至都不用拿铲子,简单一拳就能将这位公公砸飞。

不过,在远通过红线的无声吩咐下,润生还是将黄河铲高高举过头顶,奋力向前一拍!

“砰!”

那位宦官身体黑色腐肉部分炸开,整个人也被润生拍入水面。

但这种“力劈华山”的招式,也造成了双臂处的极大惯性,拍人是拍痛快了,可两个本来绕在胳膊上的两只登山包,就这么被直接甩了出去,而且是一甩就是老远。

“啪!啪!”

两只登山包水,位置恰好就在少年所指的入口处附近,那里应该有一道汹涌的暗流漩涡,将周围一切存在疯狂吸扯。

李追远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登山包被卷了进去,一道进去的还有被自己放在包里的《无字书》。

李追远在心里默默道:

“我相信你,加油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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